公然歧视，竟成某些职场的“明文制度”？
在陕西旬阳市，一家公立医院，最近在网上“火了”。
不是因为医术超群、医德高尚，也不是因为攻克了医药科研的难题；
而是因为该医院，在今年修订的《聘用人员管理办法》——白纸黑字的明文制度，如此写道：
针对该医院的编外聘用人员，男性满55岁，女性满44岁，不再续聘。
其中，某些特殊紧缺岗位例外，续聘年龄延长到男性60岁、女性50岁。
——短短几十个字，形形色色的歧视，环环相扣、相互嵌套。
年龄歧视最为露骨，此外，还有性别歧视、工种歧视……
该医院还将这号奇葩规定，堂而皇之地抄送给当地卫健局；
并且在近期，按照上述规定辞退12人。
清一色的年满44岁的女性，她们之前长期在该医院担任护士，或者医技科室工作人员。
此事一经传出，引发了种种争议，当地人社局表示，已对该医院进行调查。
可想而知，之后该医院大概会撤销上述规定，也许还会公开认个错，从而将事情摆平。
然而，存在类似歧视——尤其是年龄歧视和性别歧视——的用人单位，又何止该医院一家？
只不过，这些歧视通常是心照不宣的潜规则，没有文字规定，没有小辫子可抓，甚至即使被抓住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后果……
针对此类现象，美国学者加里·贝克尔，在《歧视经济学》中，指出了问题根源：
“因为雇主对员工的歧视——特别是直接违背法律、充满荒诞与不公的歧视——代价太小，甚至是“负代价”，也就是雇主可以从歧视行为中获利。这是导致歧视职场滋生的温床。”
2022年，美国一位名叫贝特·纳什的老奶奶，创造了一项吉尼斯世界纪录。
她从1957年起，一直从事同一份工作：空姐。
在她年满86岁时，打破了迄今为止的空乘人员，从事该职业的最长年限记录：
65年，至今还在继续。
“从21岁至今，我换了几家航空公司，都是空乘人员，俗称空中小姐。”
“这份工作并不需要有多好的体力，而且随着电脑的普及，航班时间和座位分配都不再需要手写，比过去更省力了，无非是为乘客提供安全指导和咨询服务，以及送餐送水之类。”
“我的体力足以胜任，而且，我有个残障的儿子，除了需要我下班后照顾，更需要钱。”
“顺便一提，我的吉尼斯纪录，是‘从业做空姐时间最久’，但我绝不是目前年龄最大的空姐，还有不少比我年龄更大的空乘人员，五六十岁后‘半路出家’从事这一行。”
这是纳什老奶奶，接受采访时的自述。
除她之外，在美国、欧洲、日本等地，一直工作的老年人比比皆是。
除了早已屡见不鲜的老空姐，还有老迈的店员、清洁工、医护人员，乃至教师、工程师……
——相比之下，在国内，则是另一番景象。
空姐是典型的“青春饭行业”，很难想象“年老色衰”者能从事这一行。
尽管大概人人都晓得，在飞机上沏茶倒水或者播报“前方飞机可能出现颠簸”之类的安全提示之类，胜任与否，与是否年轻、貌美，按理说是毫不相关的。
还有不胜枚举的行业，“35岁危机”、“40岁危机”，都非常普遍。
仿佛一个人一旦达到某个年龄，即使依然年富力强，而且距离退休年龄甚远，也理所当然地被视为职场废渣，只有被排泄出去的命运，没有被用人单位招聘的资格！
按照书中的观点，二者的差异背后，是“歧视成本”的巨大不同。
这里的成本，不仅包括法律，还包括社会共识、社会声望等隐性因素。
美国崇尚平等、全社会都对形形色色的歧视，有着高度敏感的地区。
假如某个公司公然出台“超过40岁者，本职场不欢迎”的制度，或者在实际执行中，明显存在歧视。
那么，不但员工会依法维权，而且，整个社会都会一边倒地谴责歧视。
雇主的歧视行为，等于葬送自己的品牌，让本单位在市场上“社会性死亡”！
而维权的员工，则被视为英雄，“此地不留爷，自有留爷处”。
——反观国内，说多了都是泪啊！
“歧视层出不穷，甚至即使有法律，也屡禁不止，往往有个大家都心知肚明却又难以启齿的理由。”
“歧视，确实能给占据权力优势的一方，例如职场的雇主，带来明显的利益。”
例如那个公然规定“男性满55岁，女性满44岁，不再续聘”的医院。
一般来说，工作年头越长，累计的薪水，和年假之类的无形成本，也会越高。
把资深者淘汰掉，换上更年轻的，反正新人大都也能胜任，而上述成本则一笔勾销。
更能避免资深员工之间，相互抱团，携手伸张自身权利，对雇主的绝对权威，产生挑战。
——经常换血，不断换上一批批新人，或曰一茬茬新韭菜，就不存在上述问题，降低了雇主的管理成本……
该医院被率先辞退的12人，都是44岁以上的女性。
这种性别歧视背后，或许是因为，女性原本就比男性，有着更明显的职场天花板。
也就是即使工作年头再长，也更难升职，更容易长久处于中低层。
医院率先拿一批最无权无势的基层女员工“开刀”，开启先例的阻力最小。
之后，即可在一片沉默中，不断推进，把歧视的霸王条款，进行得更彻底……
甚至，我们也不难想到，女性比男性的被辞退年龄更低，或许院方还有着“让护士等女员工，平均而言更年轻貌美”的考虑。
漂亮女护士之类，堂而皇之的说法，是医院的形象，提高患者的满意度；
说穿了，就是利用父权制社会的男性龌龊心理，增加获利机遇。
这和一些地方的空姐，通常要求比其他类型的服务人员，更加年轻貌美，是一样一样的潜台词！
——当然，以上种种的“因歧视而获利”，都是对雇主的一边倒利益。原本就处于弱势的求职者，则变得更加不利，更加内卷。
“这样的利益，本身就是一种罪孽，需要通过足够强大的法律手段，也全社会的道德共识，来加以抑制。”
“否则，整个社会都会越发失衡，道义乃至常识，都变得越发尴尬。”
对那家公然制定歧视制度的医院，该如何处理，才算适当呢？
既然要让歧视者付出足够多的代价，尤其是不能让歧视行为，反而成为获利手段，那么，是不是处罚越重越好呢？
尤其是，那家医院，确实犯了众怒，网上从来不缺“民愤”……
然而，书中并不赞成上述的情形。
“在歧视盛行的地方，可能经常会有一些太过露骨、明显违法的歧视者，被‘抓出来’，在民众的愤怒浪潮中，被从严从重处罚。”
“然而，这种‘大快人心’，也要格外警惕，它往往也是一种歧视。”
“因为，被“抓典型”的，或曰撞在枪口上的倒霉蛋，只是少数个案，而且往往也出于‘歧视链’的底层。”
比如，一家四五线城市的地方医院，如此而已……
无论被怎样处理，都不足以改变各种职场歧视盘根错节、被视为常态，甚至相关法律被置若罔闻的现状。
真正该从严处理、彻底整改的，不是某些被抓的倒霉蛋，而是我们每个人，长期以来内化于心、根深蒂固的歧视观念。
我们不妨扪心自问，如果我偏巧是那家医院，或则其他用人单位的负责人，会不会也或明或暗地搞出各种歧视，例如对35岁或40岁以上的求职者，自动屏蔽？
如果此刻的你我，认为那家医院的歧视条款，很不合理，那么，与其责骂那家医院，不如反思下自己的内心。
不妨以那家医院为镜子，照见自己的歧视“心魔”，让自己的内心，哪怕产生一点点转变，减少一些深入自己内心的歧视理念……
多一个这样的人，全社会的“歧视文化”，就能松动一分；
当这样的人，在社会上足够多时，歧视者的种种成本，就会明显升高，歧视制度就会得到有效遏制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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